1.
中岛侯爵的高塔上囚禁了一个男人,这在领地里不是秘密。
城民都当是侯爵大人新的情人,酒馆间谈笑两声,也就不在意了。
2.
中岛解下披着的蓝色披风,站在高塔的入口。“今天您也打算一个人上去吗?”他身边跟了一群侍从,领头的年轻人接过中岛的披风,问道。无言点头,中岛取下挂在项链上的钥匙,打开了高塔门口的沉重铁锁,举着侍从准备的蜡烛,迈入黑暗。
外头下了很大的雪,中岛路过高塔壁上的窗户,他停下,望着远处隐约出现在白色中的高耸塔尖。中岛家族的领地位于圣地的北方,一马平川,天气好时在高处可以看见圣地中心圣殿的三芒星塔尖。福地,受神庇护的福地。想起城民和旅人自豪的话语,中岛心中冷哼一声,不过是一群利用神的名义的伪物。如果真的是传递神的话语庇护世人的神职,怎么会干出这样恶心的事情。中岛转回头,一步步又朝上走去。
尽头是一扇胡桃色的木门,中岛容易出汗,爬上顶端已经出了一身薄汗。轻轻喘着气,他叩响了木门。“请进。”房间内传来男人的声音,还未等中岛碰到门锁,沉重的木门自动开启。房间不大,里面堆满了试瓶和看不清内容物的棕色玻璃瓶,各种摊开的书籍中间是一张书桌,书桌前坐着一个男人,前发微长,正拿着一支羽毛笔写着什么。
中岛进入房间,把烛台放在门口的小几上。“贵安,大人。”屋内并没有第二个能坐人的地方,但中岛也已经习惯,站在门口说道。男人忍不住笑了一声,将羽毛笔放入墨水瓶中,抬头:“侯爵大人不必以大人称呼我,我只是一个善于幻术的骗子罢了。”他抬手挥动,房中唯一的窗前的书籍飞起落到一旁,床铺的一角露出,中岛也没有犹豫,走过去坐下。“菊池,你不必对我阴阳怪气。”中岛盯着菊池的笑容,发觉难言的讽刺。菊池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手帕,走向中岛:“中岛大人,你不必这样想我,我只是担待不起这句大人罢了。”他单膝跪地,弯着腰,虽然与中岛能够平视,却移开了眼神,举起手帕缓慢拭擦着中岛脸颊绒毛挂着的汗珠,“我永远是你的仆人不是吗?”中岛盯着菊池咫尺临近的睫毛,抿住了嘴唇。
不久菊池站起身来,重新将手帕放入衣兜,准备转身回到书桌前,手腕却被握住,他背对着挑了挑眉,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。手腕的力度紧了紧,中岛的声音传来:“你可不可以,救救姐姐。”心中叹了口气,“中岛,我说过……”“就当是为了我……”正准备提声回答,却听见了中岛逐渐放弱的声音。
“中岛。”菊池稳了稳心神,“我说过的,拿你的心换。不要任何的珍宝,只要你的心,我就交给你。”
3.
菊池一家是炼金术士世家。
先知的力量来自神明,炼金术士的力量来自恶魔——除了菊池家。圣地的先知忌惮于另一群被神明垂爱的家族,绞杀着菊池家的一切,直到菊池的父辈逃到了中岛家的领地,以世代效忠的代价换来了庇护。中岛家的领地为圣殿提供着制造圣器必不可少的秘银,权衡利益,圣殿的人只好离开,装作宣称所谓的炼金术士、擅长幻术的骗子,已经受到了神的惩罚,消失于世界。
菊池小时候确实如此觉得,生而作为仆人,明明自己拥有哲人石的力量,却只能陪同领主的两个孩子玩着幼稚的游戏。他真想现在开始就点石成金,像之前陪同中岛看的书中讲的一般,明明都是神明力量的宠儿,为何自己一族就只能蜷缩阴暗之中。菊池想要让炼金术士重新合理、合法于世界。
菊池是个阴沉的小孩,但身边总有中岛。他天赋异禀,每次拿着厨房烧的弯曲的铝勺,在角落想要擅自动用力量使得嬗变,得到金银,都会被中岛找到。“风磨你在干什么呀?”中岛总是逆着光来,阳光透过他的发丝照在菊池脸上,仿佛天使般。菊池喉咙里想要冒出的指责打扰他好事的声音瞬间消失,支支吾吾半天,也只是在中岛好奇的眼神中将铝勺弯曲成玫瑰的模样塞进中岛怀里,然后独自一人快步回到房间,将烧红的脸颊与耳朵埋在枕头中。
中岛的姐姐大不了二人几岁,生的美丽,各地的领主与骑士都想要获得她的芳心,毕竟除去美人,中岛家族领地的秘宝也永远引人注意。中岛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是在战场的残骸中,一个头戴着白色冠帽的男子站在被一群修女挟持的姐姐面前,看着举着剑的中岛说:“想要换回你姐姐,就用炼金术的秘密来交换。”
“你知道的中岛世子,炼金术士是谁,你知道的。”
4.
中岛从高塔下来,接过披风,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“心脏,研究的如何了。”仆人牵过一匹马,想让他骑上,中岛没有理会,径直向前走去,冷声问着。走在最近的年轻人凑近的一分,回答道:“刚刚从机械师那里传来的消息,有些眉目了,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。”原本的心脏仿佛跳的更快了,中岛不自觉在寒风中喘出白气,掩盖了一切的心跳中,只传出刚刚自己离开时菊池说的那句话:“我要你的心,只此而已。”
机械师呈上了一只木盒,打开盖子,红色丝绒布中躺着一颗银色铁块。“大人您看,这就是机械心脏了,它和我们的心脏长得一样。”说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捶打了下自己的左胸,“到时候请最好的医生为您换上,这样就万无一失了。”谄媚之后,中岛没有说话,风在房间中穿梭,气氛冰冷的让人抬不起头。所有人都低着头,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。
“你们有实验过吗?”良久后的开口,中岛莫名的平静,并没有在场其他人意料中的欣喜若狂。“因、因为这颗机械心脏研制来之不易,我们不敢在贫贱之人或物上进行珍贵的实验,所以……”机械师声音越发小起来,想要得到奖赏的急切掩盖住了一切,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迫不及待的上报。“但、但我们通过魔法回路和药水的模拟,这颗心脏是可以在血液供给的情况下正常运作的。”旁边的其他人跟机械师使着眼色,涨红着脸,机械师磕磕绊绊说到。
铁块并不是完全密合的,隙缝中露出些许齿轮的痕迹。原来自己的心脏就是这样的,各个部分耦合,形成了这颗,菊池需要的心脏吗?中岛手不自觉抚摸上了心脏前的衣服,不需要多用力就能感觉到跳动。“您、您需要我们先进行实验吗?”又是良久的沉默,机械师小心翼翼看了眼停在心脏前的中岛,开口。中岛移开了手,朝旁边一挥,转身离开:“不用了,收好心脏,召集医师,我们明天就出发。”
菊池,这就是你想要拥有的吗?我的心脏。
5.
菊池坐在马车中,突然的启程让他内心有些不安,早晨出发傍晚就来到了圣地,急切的主教在晚宴后接见了中岛。难道,中岛明白了他的意思?期待却又不安,过往日子中中岛并未理解他那句话,明明是毫无暗喻的话,却被如此理解,难免生气,但总在看见中岛因为自己生气后微红的双眼而消气。不理解又如何呢,若能陪伴在他身旁是否得到他的心就不再那么重要。理解与否也只是为他牺牲还是为中岛小姐牺牲的名义问题罢了。
叹了口气,菊池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,如果今天是需要将炼金术士的秘密交予仇人的那天,若能得到珍宝,也不枉前面做的那么久的准备。只是因为这一点东西就将神的眷顾移交,会遭到神的报复吧。菊池想着,等到了身着白色长袍的神职人员的呼唤。
圣殿最里面的房间很空旷,菊池是第一次到这里,但第一眼却只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中岛。“中岛!”菊池飞奔上去,跪在了中岛身旁。中岛躺在担架上,下半身盖着绣着金色花纹的毯子,上半身衣服敞开着,绑着绷带——却被血染红了。“中岛,你怎么了?”顾不上加上尊称,也顾不得前面饶有趣味看着的主教,菊池握住中岛的一只手,眼神从血红的胸膛转移到惨白的脸上。中岛半闭着眼睛,嘴唇只是颤抖着微微张合,另一只手艰难抬起,指着身旁的一个木盒。菊池大脑一片空白,他仿佛明白了什么——木盒里装着一颗心脏,血淋淋的心脏。“菊、菊、风磨……这是我的心……”中岛声音小的菊池不敢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任何。眼泪比任何情感都先要到来,他颤巍巍将中岛抱进了怀中,低下头让自己的脸颊贴近中岛的脸颊,不断念着对不起。“风磨要我的心脏,我、我把它交给你了。”比起中岛,菊池总是不愿意把每句话说的清楚,玫瑰代表爱意,玫瑰代表从贱金属中转化出的黄金,他却永远忽视在自己身后拿着铝勺玫瑰询问的中岛。
如果说清楚就好了,明明是很简单却固执的性格,非要去无声暗示让他靠近。如果是大胆说出爱意就好了,不会到现在这一刻害怕失去到一声不吭。
但终究也会是错过的。秘银与魔法加持的机械心脏太沉,血液无法推动齿轮正常转动,中岛的呼吸越发弱了。“还要僵持多久呢,这位菊池先生。”主教坐在上位,看着被中岛的血染红的菊池。他丝毫不感兴趣,无论是刨心还是泪水,回收另外一份神的旨意是自己这个职位必然的任务。
菊池缓缓将中岛放回担架,站起来面对主教。他丝毫没有愤怒,与主教一样的神情。不自觉的,果然除掉他们就是正确的。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。”主教抬起一只手,指着菊池。菊池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:“我当然知道。”“你要杀了我吗?”只是礼貌性的问询,主教不觉得菊池会像愤怒的热血白痴一样冲上来企图手刃仇人。“当然不,只是我会给你想要的。”菊池抬手,回答道。
6.
圣地因为常年有雪被认作白色的祥瑞,菊池抱着已经冰冷的中岛艰难走在雪地里,走一步,两人滴落一滴红色的血,菊池身后延绵着一串红线。
快要坚持不住了。菊池脱力跪在了雪地上,他缓缓抚摸着中岛的脸庞,倾身亲吻着。
我想要的至始至终都是你的心,若还坚持这样的浪漫的说法那就太难以原谅现在的局面了。
“我爱你。”菊池喃喃着,蹭了蹭中岛柔软的头发,闭上了眼睛。
7.
主教是看着菊池抱着中岛离开的,得到了炼金术的秘密,那两人离开也无所谓威胁与否。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,走到那一片鲜血前,慢慢蹲下,端详片刻,最终拿起了盒子,放在了身后的神龛上。双手合十,想要说什么,最后也只是祈祷了一句神的保佑,离开了房间。
木盒中那颗逐渐颜色变深的肉块旁摆放了一颗在跳动的半透明矿石,矿石上显现着一朵玫瑰的花纹。
“您得到了炼金术的秘密了吗?”
“得到了。”
“感谢神的眷顾,斗胆我问一句,这究竟是什么,恶魔给了他们什么恩惠?”
“哲人石。”
“哲人石?”
“炼金术士的心脏。”
“果然啊,将神给予的最宝贵的珍物与恶魔做交易,贪婪的骗子。”
主教没有附和身边神官的埋怨,自顾自走着。